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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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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下鄉勸課農桑並不是白謹他們想象得那麽容易, 許多村民要麽會因為他們的身份警惕且敬畏。

要麽是因著他們的年齡看輕幾人,覺得左縣令派孩子來下鄉簡直是兒戲!

左安禮早有對策,他話不多說, 直接安排底下人去給村民們試驗農具的好處。

村民們不說別的,都是從小侍弄莊稼長大的, 自然一眼就瞧出了農具的非同凡響。

他們雙眼放光, 皆自告奮勇地要上手試試看這新農具如何。

擺弄兩下就松不開手了, 依依不舍地撫摸著, 看待愛戀已久的情人時也不過如此了。

“該我了該我了, 嘿,你小子還楞著幹嘛!”下一個人就會興奮地一把奪走他手上的農具, 不給對方猶豫的機會, 直接下田幹活。

“他們全是侍弄莊稼的一把好手呢。”白謹喃喃道。

左安禮淡淡一笑:“是, 許多上了年紀的村民往往憑借肉眼和多年經驗, 就知道什麽時候該播種、收獲。”

白謹重重點頭,在這個沒有天氣預報的時代, 他的田地裏也是一切都聽從老農們的經驗來安排,從不自作主張。

術業有專攻嘛,白謹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了。

左安禮摸了摸他的腦袋,被白謹甩開。

小書童嘟噥著抱怨:“都是少爺一直摸我頭, 才讓我長不高的。”

左安禮忍俊不禁:“不是讓你別喊我少爺嗎?你現在可是縣男, 而我只是一屆白身, 哪裏當得起你這麽叫呢。”

白謹懶洋洋地答:“習慣了嘛, 稱呼而已, 又不是大事。”

左安禮決心掰正他隨性的這點, “稱呼在許多人眼中是禮儀的重中之重, 比方褚成他們已有字, 我們喊他們的名諱就是不尊重他們。”

白謹聽他一本正經的說教,有點好笑,更多的是感激他對自己的盡心,老老實實低頭:“我知道了,那以後喊你什麽?”

左安禮一下啞了聲,他耳尖紅紅,白皙的臉頰上也染了紅暈,眼神飄忽,支支吾吾道:“你要是不介意,喊我安禮也是可以的。”

至於少爺這個稱呼,他想,可以像喊青奴一樣私底下喊兩句就行了。

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能凸顯他們的親近……

白謹從善如流,清脆朗聲道::“安禮。”

分明只是一個尋常的名字,甚至偶爾還會被董貞他們喊出來,可是偏生因為喚的人不同,左安禮就慌了神。

僅僅兩個字,從對方的舌尖裏轉了一圈,聲音又甜又軟,好似帶了點繾綣纏綿。

小公子紅透了臉,再無半點從容。

*

勸課農桑的工作在左安禮的指揮下順利進行,只有切實地看見好處後,不用他們多說,這些村民們就會自發地詢問農具有關事宜。

甚至有著後世研究出的“開荒神器”,也就是稍微精細方便一些的農具,他們今年登記開荒的人都變得多了。

而這群精貴的公子哥兒現在才知道種田有多麽不易,晴日要頂著熱辣的春陽,雨天穿著濕透的蓑衣才蒙蒙細雨中穿梭。

他們青澀稚嫩的臉龐比初時多了幾分堅毅,目光也更堅定些。

萬事只有自己體會過才能從中悟出道,這也是為何前朝往代那麽多聖人選擇游學的緣故。

劉先生可不會心疼他們的風塵仆仆,還特地布置了課業下去,讓他們幾個人寫策論,從這事從領悟到了什麽,又發現了什麽問題,該如何解決。

幾個少年哀嚎一聲,卻無法反抗夫子的權威,執起毛筆就得奮筆疾書。

已經七歲,早早便開蒙的左二郎背著手看他們一個兩個在書房奮戰,背著手幸災樂禍地笑出聲。

楚天直叼著筆,不滿道:“簡直無禮你,怎麽跟兄長說話的?”

左二郎重重地哼了一聲:“誰讓你們不帶上我的。”

“若是帶你去,你也得寫這些了,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。”白謹強行狡辯。

左二郎勃然大怒:“我難道是會畏懼區區兩篇文章的人麽,白哥哥這是輕看我!”

白謹悻悻道歉:“不是,二郎文采斐然,自然無所畏懼。”

這小屁孩就跟他兄長一樣,越來越聰明伶俐,都不如小時候那麽可愛了。

左安禮神色淡淡地註視他們,輕聲道:“二郎。”

只喚出他的名字,左二郎就乖覺地止住了聲,不敢再鬧騰。

“果然啊,咱們誰都翻不出安禮的手掌心。”董貞小聲逼逼。

左安禮只涼涼地看他一眼,就讓左二郎下去了:“別打擾他們寫文了。”

左二郎神色怏怏道:“是。”

白謹在一旁偷笑,他讓系統趕緊將這一幕拍下來,取名為“長兄訓弟”,也不知道日後他將這些畫下來,左二郎會不會氣得追他八條街。

左安禮只需一個眼神,就能看出白謹在打著壞主意,他不像剛才擺出嚴兄的架子來教訓幼弟那樣。

只將手指彎曲,輕輕敲在白謹的額頭上,“還不快些寫你的心得,之後忙起來可就沒時間了。”

白謹嘆了口氣,也不摸魚了。

他現在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,早晨背書練畫技,中午寫文章做功課,下午就去巡視自己的田地,順便看看有無要補充的事。

田地不是日日都要去巡視的,這時間就挪用在教導工匠上面。

白謹雖說許多年不曾接觸過物理化學這些知識,但撿起來總比從未學過的容易。

他仔細地學習,挑選幾個天資聰穎的,好為人師般打算讓他們掌握初中的物理化學。

不說別的,等這些人出師後,他安排工匠研究物品就更容易些,也師出有名。好歹還能改善一下條件,盡管對剝削階級來說,在物資匱乏的古代都能享受。

白謹寫完一篇文章,不斷地修修改改,紙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墨點。

他回憶著此前下鄉看到的場景,生態循環農田的念頭就是在這時忽然從腦中冒出來。

在古代要是實施這樣的農業循環,肯定不如現代那麽高精尖,主要是打造傳統覆合型農業生產。

比如說後世的桑基農業。

白謹曾經的公司團建就去參觀過貴州等地的桑基魚塘,“塘基種桑、桑葉餵蠶、蠶沙養魚、魚糞肥塘、塘泥壅桑”*生產既高效,又能充分保護生態環境。

他也想試試類似於桑基魚塘的農耕最高級形態。

白謹將此事告知左安禮,對方眉眼彎彎,鼓勵道:“青奴可以試一試,我相信你對這些都胸有成竹。”

他沒有說白謹一定會成功的話,只是輕輕的一句鼓勵,就足夠給予對方信心。

白謹聽後果然眉開眼笑,堅定地嗯了一聲,認真地做起了計劃。

桑基魚塘多分布在長江中下游,他們這兒是北方,不太合適這種模式。

是以白謹決定在官田附近的那方小山上種果樹,裏面圈一大片地養殖禽畜,它們的糞便也能肥地,供養果樹。

而果樹墜下的,吃不完的果子就會掉落在地上,給牲畜食用。

田地裏可以輪耕、休耕,用之前研究出來的肥料養地,農具耕種。

像是這樣的生態農業一般都是因地制宜,並非一地通用,所以他們幹脆就自己養殖、販賣,用以盈利。

如果最後證明這樣的生態農業高效有益,廣興縣的百姓有意的話,也可以自發報名學習,帶動整個縣城繁榮。

從白謹提出這個想法到現在,已經是一年過去了。

他們今日來巡察,就是看生態循環進行得怎麽樣了。

偏就是這麽不巧,白謹前幾日感染了風寒,和左二郎一起被塞進馬車裏過來。

兩人掀開簾子,看著左安禮他們鮮衣怒馬,策馬馳騁的瀟灑模樣流口水,同病相憐的二人差點就在一起抱頭痛哭了。

“算了,咱們還是別湊太近了,要是給你傳染上風寒就不好了。”白謹吸了吸鼻子,抱著手中的熱茶離左二郎遠了點。

左二郎主動要求貼貼被拒絕,不滿地嘟了嘟嘴。

這種不高興在他下馬車後達到頂峰——兄長不僅直接忽視他的存在,而且還對外人噓寒問暖,將他拋棄在一旁。

可惜無人理會他的憤怒,全都去關註白謹的田莊了。

左安禮攏了攏白謹的毛領,白鶴氅衣披在身上裹得密不透風,他又給人戴上了帽子,恨不得將人包得嚴嚴實實,一絲風都透不進才好。

董貞牽著馬,在他們身後嘟囔:“這兩人到底誰是少爺,誰是書童啊?”

楚天直嘴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,大大咧咧道:“你管人家的相處?再說了,白謹現在可是縣男,你呢你呢你呢?”

他倆是屬於一日不鬥嘴就渾身不舒服的情況,吵吵嚷嚷給原本安靜的田園帶來了幾分人氣。

就像是一滴水濺入燒開的熱油中,瞬間爆開。

劉善在後面訕訕一笑,幹脆就由他帶著左二郎這個孩子,留白謹和左安禮兩人獨自相處,也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成雙成對。

左安禮習慣地牽上白謹的一只手,兩人自小便是這樣相處,一時也未曾發現哪裏不對。

在馬車上白謹一直握著熱茶,所以手暖洋洋的,比小公子微涼的手暖和多了。

他反手握住對方的手,又乖又甜地笑著:“吶,我得把你的手給搓暖了,可千萬不要像我一樣生病了才是。”

左安禮好似才驚覺白謹的臉逐漸長開,生得愈發秾艷昳麗,也越來越不像一個男子的面龐。

是誰的心弦在此刻被三言兩語地撥動。

*

田園風光怡人,風景清新自然。

綠油油的麥田看得人心曠神怡,遠處的池塘邊傳來雞鴨鵝的叫聲,再遠一點的山包上,還能聽到牛羊的哞哞咩咩聲。

一排排田埂上的桑陰稠密,棲息在其中的禽鳥幽雅。

果樹是去歲時從別地移植過來的,一棵樹就特別貴,白謹喜歡蘋果,左安禮喜歡蜜桃,他就專門分別栽種了五株蘋果樹、桃樹。

董貞他們在聽說之後也都分別買了些自己喜歡的果樹一同栽上,有梨、柿子、山楂以及一些野山莓。

正值春季,遍山的果樹掛滿了顏色清純秀麗的鮮花,微風不燥,陽光正好,花瓣簌簌輕舞。

白謹同左安禮牽手往樹叢下走,正巧走在他為對方栽種的幾棵桃樹下。

桃花的花瓣是極粉嫩的顏色,靠近花心的部位透著白,粉白相間,清艷怡人。

甚至樹底下都是灑落的桃花瓣,一片片的美輪美奐,落英繽紛。

風吹葉動,花瓣就往下打著轉飄落。

白謹松開左安禮的手,沖著粉色花雨中,忽然轉過身來,接住其中一朵桃花。

清香四溢,少年漂亮的容顏在花雨中蕩滌靈魂。

左安禮看得癡怔,嘴唇動了動,說不出半個字。

“哎呀,都吹到地上了,嗚嗚嗚,咱們的桃子得少結好多吧!”白謹心疼兮兮,說了句極其破壞氣氛的話。

好好一個美人,可惜長了張嘴。

幾人也無心欣賞美景了,等果子成熟了他們再來采摘香甜的果實也行。

楚天直他們去池塘釣魚去了。

白謹找到長工,讓他們殺兩只雞來吃,順便從莊園裏摸幾十個雞蛋,帶回來給家裏人補補身子。

官田一租就是好幾年,他們直接招了六年的長工。

左縣令其實在早已任期滿三年了,但他決定再留三年,眼看著廣興縣高樓起,百姓安居樂業,富足康樂,他不能功虧一簣。

白謹他們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心血付之東流,決定在離官田不遠的地方再劈一塊地買下來開荒,慢慢地養地,之後就把田種在那兒。

這樣一來,後山本來就不會被只用職田種植但不管事的縣令使用,山上的果樹也算是囊括在他們手中了。

哪怕左縣令最後任職滿了,白謹他們也不會虧本。

現在生態農田已經進入盈利階段,前期投入進去的資金也可以慢慢回籠了。

白謹蹲在雞圈前面,笑瞇瞇地看著孵仔的母雞,就仿佛是在看著下金子的寶貝。

左安禮啞然失笑,小書童這些天賺得錢分明可以供他大富大貴一輩子都足以,但卻還是一副小財迷的模樣。

若是旁人做出這幅姿態,少不得要被人覺得是銅臭味太重,可放在白謹身上,就顯得可愛俏皮,生性肆意。

幾人痛痛快快地在莊子裏玩了一整天。

期間白謹還教長工他們做了叫花雞,這是白謹唯一自己學過的一道菜,許是名字吸引了他的興趣,總之被他深深記下來。

當然,主要是由他來指揮,讓長工按照步驟來煨熟。

一開始董貞他們還自詡讀書人,不想吃這種名字低俗,做法也古怪的吃食。

沒想到待泥殼褪去,露出裏面色澤棗紅明亮的肌肉,香得幾個少年垂涎欲滴。

本就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,聞到有好吃的還能得了,尤其是這芳香一直鉆進鼻中,簡直在瘋狂引誘他們。

一個餓虎撲食,眾人一擁而上。

可惜都被冷漠無情的白謹一個兩個地趕走,冷笑道:“呵,你們剛剛不還瞧不上它麽,怎麽想吃了?沒門兒!”

他慢條斯理地掰下幾個雞腿,正大光明地偏心左安禮,將其中一個塞進對方手中,最後再分下去。

兩只雞四個腿。

他和左安禮分別一個,白謹向來遵守著尊老愛幼的傳統,不作他想地將一個遞給了左二郎,最後一個就由董貞他們三人瓜分。

這下他也就不講究不患寡而患不均了,坐上觀壁地看好戲。

年少的幾人可不懂互相禮讓這個理,或許是在熟人面前,讓他們端不起多少謙讓的架子,全都拋棄風度爭搶起來。

最後以武力值最高的楚天直一口咬在雞腿的邊緣上作罷。

他看了看不服氣的董貞,把啃了一口的雞腿放在他面前炫耀:“怎麽,你還想要?”

氣得董貞從鼻中狠狠噴出一口惡氣,眼珠一轉,將他好不容易釣上來,又剛烤好的魚咬了一大口,嘖嘖稱讚:“真香。”

楚天直氣得額頭青筋直跳,怒吼道:“董貞!你個小王八羔子果然不安好心。”

董貞含糊道:“你這才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。”

眾人哈哈大笑。

春日野穹,流水新綠。

遠處是柳絮飄墜的池水,魚兒吞吐著水沫。近處是坐在綠暗紅稀草地間的少年,果酒端上來,竟是都喝得爛醉,杯盤狼藉。

幾人幹脆仰躺在草地中,四仰八叉地望著艷陽與流水。

白謹也喝了一杯果酒,醺然地看向左安禮,也發現了他臉上因飲酒後留下的薄粉,壓低聲音道:“安禮,你歡喜嗎?”

左安禮回望過去,蔥郁濃密的細草隱約遮擋了視線,卻能看清對面人眼中柔軟的笑意。

他慢慢地回答:“嗯。既見君子,雲胡不喜?”

只要有你,哪裏又不歡喜。



白謹從未想過那日既是相聚,又是別離。

曲終人散,人走茶涼。

其實是世間人生百態,熙熙攘攘的平常。

白謹並非沒想過分別,只是他沒料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。

劉先生要參加春闈了,科考本就是三年一次,若是錯過,寒窗苦讀這麽多年,再熱的血也會涼透。

相處三年的時間,說沒有半點不舍那是假的。

雖然先生和白謹的理念無法茍同,但對方也絕對是盡心盡責地教導過他們,且從來不因白謹農家出身而瞧不起他過。

此去一別,再見不知又是何時。

況且劉先生這一走,也必然會帶上劉善一起。

還沒等他從這一悲傷中回過神來,白謹又得知了一個消息——楚天直在秋收後就要參軍了。

這個從小就討厭道貌岸然、滿肚子壞水文人的少年終究是踏上了這條艱險萬分的道路,他從小就展現過自己對武藝的熱愛。

騎射比左安禮都還要勝上一籌。

別看他從來都是沒心沒肺,大大咧咧的模樣,其實粗中有細,既能拿得起長.槍,又能捏得了繡花針。

白謹曾經撞見一回他縫衣服的場面,震驚得無以言語。

被發現的人卻不尷尬,反而懶散地掀起眼皮,理直氣壯地說:“我爹跟我講去了伍之後可就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,不能參軍還帶著人伺候我,早晚也要學會做這些的。”

白謹還真就找不出反駁的話。

他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,這些原本都是早有預料,甚至是非常清楚的事情,但真到了這一刻,他為何就是那麽難過呢。

白謹第一次這麽迷茫悲傷。

他把自己關在屋內,感受著特殊的又酸澀的情緒裹緊自己的心臟,按理來說他身為一個成年人,早就該具備調節情緒的能力才對。

但偏偏讓他莫名其妙在對的時間遇上了純粹的朋友,深交的友誼不是說斷就能斷的。

若是在現代,千裏之外都能有電話聯系,實在想念訂張飛機票就能抵達對方的城市。

可這是地域遼闊,交通不便,車馬緩慢的古代,通信不易,相見極難,這也是古代人民安土重遷的很大原因。

“吱呀——”房門被推開的聲音。

沈浸在自己世界的白謹並未發現自己的房們忽然被人打開,並且正在接近他的事情。

直到冷冽的風被帶過來,還攜進一陣淡然又清冷的香,直逼白謹的鼻腔。

在他未曾回頭時,一雙手伸過來攬住他的肩膀,將他拉進了懷中。

“抱歉,青奴,是我唐突了。”左安禮用柔得能滴水的聲音道,“難過就哭出來,別忍著,好麽?”

白謹沈默了,他尷尬得腳趾扣地,忽如其來傷春悲秋也就算了,還被人撞見個徹底,弄得他跟神經纖細的人有何區別。

不過眼睛有些幹澀,他還是埋在對方胸口不出來好了。

這是因為他害怕對方註意到這羞恥的畫面!

才不是……才不是因為他想哭!

白謹就算再怎麽掩飾,也無法抑制住聲音裏的哭腔:“左安禮、少爺……你也會離開嗎?”

左安禮頓住,還略顯單薄的手微顫,輕撫在白謹的頭上,他輕輕一笑,首次用輕佻的語氣說道:“我不會,你不是我的書童麽,合該一直留在我身邊才對。”

“難不成,現在白縣男飛黃騰達了,就瞧不上你以前的少爺了?”

白謹原本的傷心在左安禮的玩笑中驅散得一幹二凈,他噗嗤一下笑出聲:“才不會,那我就當你的書童,勉為其難給你研墨一輩子好了。”

左安禮不會潑涼水說他身嬌體貴,磨個兩下就會累得手腕酸,鬧著要休息。

他只是輕聲呢喃:“這是再好不過了。”

*

走之前,白謹領著眾人一起釀制米酒。

“既然要分別,那我們就一起釀酒吧。把酒壇就放我家的樹下埋著,要是有機會,過些年我們一起把釀好的酒挖出來,必定醇香味美。”

白謹已經沒有前幾日那麽失態悲傷了,眾人大抵也是調整過情緒之後的狀態,一個個面上都沒什麽異色。

唯有左二郎,因為年紀太小還控制不好情緒,眼眶紅紅的,還癟著嘴,明顯的難受樣兒。

但今日是大家好不容易相聚的一回,他很懂事地收斂悲色,免得掃興。

釀酒工藝光是制曲和潑清就要花上好幾個時辰,更別說後面還有中和、過濾以及蒸煮的流程。

一封酒壇從制作到窖藏的過程就要環環相扣,把握其中的火候和動作,做到精益求精才行。

期間幾人就在一起談天說地,暢懷大笑。仿佛他們並非即將分別,而是又一次的聚散離合。

楚天直還有心情放狠話:“我釀的米酒,絕對是最醇香可口的那一批,哼!”

董貞忍了忍,決定在離別的時候還是不要說些風涼話了,沒必要。

至於白謹他們信不信,就是眾人自己的事了。

“聽說你爹走之前還給你定了親,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大姐啊。”白謹忍不住好奇。

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楚天直立馬紅了臉,說話都帶著忸怩:“好、好像是郭主薄家的大女兒,聽我爹說她溫婉賢淑,知禮賢惠,所以早早幫我定下來,免得被人搶了。”

他說這話時挑釁地看了眼董貞,仿佛搶的那人會變成他一樣。

董貞快被這家夥給氣死了,風度在這回維持不下去了,他直接惡龍咆哮:“搶什麽呢,你看小爺我風流倜儻、英俊瀟灑,以後有的是人追捧,還需要動手搶,嘁。”

“就你?你說的是左安禮還差不多!”楚天直正大光明嘲笑道。

忽然被拖入戰局的左安禮微楞,下意識地看了白謹,正好與他看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。

小書童的眸子澄澈明亮,幹凈得比一汪清泉還要透徹。左安禮分明該慶幸對方不像其他人那樣對自己有雜念才對,可他卻驀地在心底多了分惆悵。

董貞他們仍舊在鬥嘴,幸好一直奉行著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理念,否則他們最後免不了還要拉架。

幾人最後釀出來的酒色澤晶亮,瑩澈清冽,聞起來酒味醇厚。

在封壇前,他們還特地嘗了一口。

酒味溫厚綿長,飲完後齒頰留香,喉底回甘。

他們合力埋下這幾壇親手釀下的米酒,甘醇剔透的酒就好似他們幾人純凈無暇的友誼,綿長且悠遠。

日後也依舊會漸行漸珍惜。



“什麽,咱們要去游學?!”

白謹還未從離別的傷痛中緩過來,左安禮就直接給他拋下這一重磅消息。

宛如平地一聲雷,嚇得他手裏的瓜果都掉了。

左安禮眼中還帶著笑意,肯定道:“沒錯,畢竟劉先生走了,咱們就缺少夫子。幹脆借著自己去游學的契機,在今年去棉城考府學。”

白謹咋舌:“原來你早就有規劃了,府城學三年,就進京考國子監,國子監名師眾多,再那潛心學習三年又能學到許多。這時候進士科考,名額到手,再考也不遲。”

“是。”左安禮沒有否認。

這一直是父親為他規劃的人生道路,其中的酸辣苦甜由自己體會,他也從未拒絕,畢竟那確實是自己想要的。

無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成為阻礙他前進的理由,卻沒想到,在旅途中多出了白謹這個意想不到的人。

在他還未驚醒時,就已經占據他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既然舍不得留對方一個人,那就將他當成前行的動力,更加堅定地往前走好了。

白謹並不清楚左安禮藏在心裏的想法,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又一轉。

“就咱們兩個人去嗎?是不是厲大哥也會跟著我們,游學途中會不會風餐露宿,遇見料想不到的危險啊?”

白謹本不該這麽驚慌失措才對,可是在荒山野嶺眾多的古代,就算是遇見兇犯,被拋屍荒野都有可能,危險系數極高。

左安禮摁住了他的肩膀,將人帶在椅子上坐下,他緊緊凝視著白謹的眸子,裏面充滿安撫和柔和。

“青奴,聽我說。”他的語氣也是溫柔得纏綿,“游學是我必須經歷的一環,這樣才能增長自己的見識。”

“往後我還要外出任官,去各地考察,難道我都要退卻麽?君子為何要六藝精通,文武雙全,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既能執筆寫文章,又能提劍禦敵方麽。”

是了,白謹恍惚想起,現在的文人並不像後世那麽羸弱,他們可是文武兼備,腰帶佩劍,跟人理論時還會打架鬥毆,拔劍暴起傷人。

被自己的想法逗笑,白謹輕輕呼出一口氣:“抱歉,是我著相了。”

左安禮搖搖頭,鄭重其事地問:“這事為我一人一意孤行,青奴就算不陪著我也行。所以,你要跟著我一起嗎?”

少年眉眼已隨年歲增長愈發清晰,清艷皎皎,出塵脫俗,俊美得無可挑剔。

他的邀請令人無法拒絕,何況是自小便承諾要陪在他身邊的白謹。

他不假思索地點頭:“當然。說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,才不會因為摸不見看不著的危險而改變我的志向。”

左安禮微笑:“我很歡喜,青奴。”

與此同時的皇宮。

“母後,父皇,你們真的忍心讓大哥一個人去游學嗎?”嬌氣的小公主擔心得眼淚汪汪。

皇帝老神在在地喝茶:“他已經到了這個年紀,若是不去歷練一番提升自己,朕怎麽敢把這天下交給只在京城中待過的他!”

“母後……”小公主哀怨的目光放在一旁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。

皇帝哈哈大笑:“就別看你母後了,這決定就是她一錘定音的。”

當今皇後德才兼備,賢明知理,眼界絕非一般人能相比。既然她的大郎早早地就被定為太子,那就該擔起他的責任,否則這江山是坐不穩的。

她不期許後世的子孫能不能懂事明理,她只知道,在自己這一代,有能力調.教兒郎更能擔當時,就一定要去做。

小公主沒辦法了,只得幽幽地嘆口氣。

皇帝彈了彈她的腦瓜子,“人小鬼大,放心吧,你大哥那兒有暗衛保護,只是咱們不告訴他,免得他要是出事了還老想著讓別人解決,多動動自己的智慧。”

小公主也是皇後親手帶大,並不驕縱跋扈,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,“父皇說的極是。”



白謹還要回去收拾自己的包袱,順便跟家人們告別。

長話短說將此事說清楚後,白謹惴惴不安地等著張氏的決定。

她是生養他的母親,得到她的支持才是圓滿的。

若是對方不答應,他還要麻煩左夫人來幫自己周旋。

張氏眼眶微紅,擦了擦從眼角泛起的水光,她語帶欣慰:“我兒出息了。”

僅僅一句話,就說得白謹鼻尖發酸,眼睛澀然,想哭得緊。

“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,娘親也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你。我們家沒讀過書,你娘我更是大字不識一個。”張氏不緊不慢地說。“但人不能忘本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,左少爺是咱們家的貴人,沒有他,我們的日子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好。”

“做人不能忘恩負義,哪怕你現在是皇帝老爺賜下的縣男,也不能自滿得意,去好好伺候左少爺,回報他的恩情,明白嗎?”

張氏是沒學習過,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做人的智慧,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做人理念,才能紮根在世上,汲取養分堅韌生長。

白謹嘴唇顫抖,重重地點頭:“娘親,您就放心吧,我一定會聽少爺的話。”

母子倆最終仍沒能忍住,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,其他人想勸都勸不住。

最後張氏還去寺廟裏求神拜佛,給他和左安禮都準備了平安符,回來路上碰見左夫人,卻發現她也求了同樣的符。

大抵這就是她們這些當母親的,對自己孩子最質樸純粹的愛了。

白謹將自己的包裹收拾好,就要和家人們不舍地告別了。

表姐給他準備了好幾盒脂粉,放在他的包袱裏,悄悄叮囑道:“唉,這些脂粉可貴了,買的時候肉疼死我了。那掌櫃的說防水,也不知是不是真的。”

白謹覺得她多半是被騙了,不過他沒點出來,反而很感激表姐對自己的付出。

他眼淚汪汪道:“表姐,我就將你安排在繡房好了,那活計輕松,你一定會過得很開心的。”

表姐瞪大了眼,用一種你怎麽能恩將仇報的眼神控訴著白謹。

還沒待她說出口,舅娘就走過來將她給擠走。

“這是我做的糕點,路上渴了餓了都能吃。老張——”舅娘拔高聲音喊道。

“來了來了。”大舅憨厚一笑,將之前做好的竹筒水遞給白謹。

“這是我們熬好的銀耳湯,都裝在裏面了,出去在路上還可以喝。”

不是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,卻都包含著他們最樸素的心意:對白謹的關心。

他最後是一邊抹淚,一邊往縣衙走的。

大包小包的衣服差點拿不住。

張氏還在他的衣服內側縫了小口袋,用來裝銀票和碎銀,就是怕他出去之後沒有錢花,遇上了窘境。

萬萬沒想到的是,除了董貞,褚成和關原竟然也在這。

雙方一見面,白謹羞囧得想找個縫鉆進去,已經頗具青年身形的褚成哈哈大笑,指著他通紅的鼻子說他是“愛哭鬼”。

白謹氣得想錘他。

關原一把捂住他這張得理不饒人的嘴怕他待會兒真把人惹生氣了,左安禮為了維護自家小書童,把他給扔出去。

“別聽他瞎鬧,第一次離家時,他哭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,抱著他娘哼哼唧唧。”關原幹脆爆出褚成的黑歷史,一點兄弟臉面都不給他留。

這下換成褚成怒得手指都在抖。

“好你個關本章,枉我把你當兄弟!氣死我了!”

一行人打打鬧鬧,很快就沖淡了離別的悲傷。

左安禮姍姍來遲,正牽著白謹的蜜糖和自己的挾翼。

他見了白謹紅得跟兔子似的眼睛,沒有再提傷心事,而是自然地跟他相處,分走對方的註意力。

“游學其實還挺自在的,可以領略到不一樣的風景,現在身邊都是熟悉的人,也算變相闖蕩江湖了。”

“嗯!”白謹聽著他說笑的話,心中逐漸安定平靜,還升起了幾分憧憬。

畢竟哪個男孩子小時候沒做過闖蕩江湖的夢?

褚成和關原都有自己的馬,只剩下董貞,因為當初馬術沒學好,董縣丞幹脆剝奪了他買馬的權利。

他只能坐在馬車上,守著幾人的行李,眼饞地看著他們坐在馬上英姿颯爽、神采飛揚的模樣,暗下決心到了下一個縣城自己就偷偷買一匹馬,不讓他爹知道就行了。

白謹騎在馬上,與身後的家人朋友一一揮手作別。

沒想到縣城裏還有百姓來自發送別他們,這些人不知從何得來的消息,知道他們能有如今富足康樂的日子,還是多虧了白謹他們幾個。

心存感激的人早早就等在了這兒,百姓們熱情送來的禮物差點多得堆不住,幾人最後落荒而逃。

僅剩的那點悲傷消失得無影無蹤,心裏懷揣的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和擔憂。

天光大亮,艷陽染紅了雲霞,刺目得眼睛酸澀。

騎著駿馬的人,拉著馬車緩緩遲行的隊伍,正拖長了影子,一點一點消失在眾人的眼中。

作者有話說:

新的征程啦~咱們也期待一下吧w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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